第43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43章
魏含璋向來都有本事, 能在短時間內讓族老出面，主持事宜，想必也談妥了籌碼。
堂中, 幾位年邁的老人先是對裴朔功績逐一講述，繼而又對他的死發表感慨, 冠冕堂皇的說辭令蕭含玉排斥，但眾目睽睽下，所有人都在為裴朔立表上奏，請封爵位沿襲。
何氏雖在掩面哭泣, 但一雙耳朵豎的極高, 唯恐錯過要緊的事兒。
終於等到關於裴家資產分配，何氏屏了呼吸，瞪大眼睛, 又戳戳身邊的裴江，給他一記眼神示意他仔細聽著。
原先裴將軍留下來的田地莊子店鋪倒是沒有爭議，只是後面說到裴朔生母那部分, 何氏越聽越不對勁兒，咳了聲，帶著哭腔問族老。
“您這是何意, 怎能不問問我們孤兒寡母便撥到族中給別人用？這是我們裴家的財產, 若說充公也得有憑證吧, 總不能您資歷老便壓榨我們，您得給個合適的說法對不對？”
她看了眼蕭含玉, 見她渾不在意, 不由著急。
族老頷首, 不疾不徐道：“這一部分本就是裴將軍遺孀裴小將軍生母嫁妝，魏大人代其妹拿定主意, 決計用這些錢捐助寒門讀書人或是練武子弟，族中只是代為保管，一旦有人需求，便可在確認無虞後無償贈與他使用。”
何氏呆住，怎麽都沒想到魏含璋敢這樣做。
“我們裴家的東西，他怎麽能替我們做主？玉娘雖是魏大人妹妹，但更是我們裴家媳婦，她手底下的東西，便該都是裴家的，她...”
魏含璋掃來一記冷眼，何氏倏然住口。
“你且說說，自己想要什麽。”
何氏訕訕：“不是我想要，而是裴家要。”
“是說你跟你兒子嗎？”
何氏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，那雙眼在高位浸淫，居高臨下睥睨時無意識都在審視，像要把人剝皮拆骨一樣。
“還有玉娘，往後不管是給玉娘過繼子嗣還是...”
魏含璋冷笑，打斷她的話：“我妹妹的事，不勞夫人操心。”
族老跟著點頭，語重心長道：“另外一件事，便是關於玉娘的，此番裴朔喪事辦完，玉娘便可隨魏大人回信陽侯府，日後婚嫁與否，都不再跟裴家相關。”
何氏驚呆，這般看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？
蕭含玉嫁到他們裴家，不光握著自己個兒的嫁妝，還把裴朔生母的嫁妝從自己手裏奪走，臨了丟下裴家偌大的空殼，讓自己去支撐，她和裴江怎麽熬？
沒有郎君撐著，沒有官身，也沒有錢銀，京城官眷誰又瞧得上她們？誰不把她們當成笑話？
何氏面色蒼白，不敢相信，還想辯駁，便見魏含璋與族老拱手作揖，拜別。
轉身與眉蕪等人吩咐，將蕭含玉攙著回到院裏。
自始至終，蕭含玉一句話都沒說，因為無用，魏含璋早已將一切打算好，請來族老前想必也已經同陛下請過旨，若不然也不會堂而皇之做裴家人的主。
裴家族老亦是有眼力勁兒的，知道裴朔沒了，裴家便沒甚指望。與其與魏含璋賭氣，不如順勢為之，將事情做的圓滿，既能得到相應回報，又能賣魏含璋一個情面，日後若是有往來需要周旋的，好歹魏含璋會顧念今日情分，搭把手也說不定。
比起遺孀何氏，他們更需要強有力的盟友，而魏含璋稱不上盟友，卻是個令人羨慕的靠山，能沾上一點便是一點。
眾人皆知，當今的身體越發不行了，等太子登基，魏含璋的地位便無人可及。
屋內地龍燒的旺，榻前又擺著銅炭盆，饒是如此，蕭含玉的小臉依舊沒有血色。
玉白高領托起下頜，身子裹在對襟長褙子內，通身素凈，不施粉黛，便顯得整個人清水芙蓉般幹凈。但原先那雙眼睛清澈烏黑，透著的是靈動俏皮，眼下卻是死寂一般，茫然沒有起伏。
眉蕪和小環等人去收拾箱籠，內屋只剩他們兄妹二人。
“走吧。”
魏含璋見不慣她失魂落魄的模樣，開口說道，“人死燈滅，前塵舊事如雲煙，你該往前看。”
蕭含玉擡起眼睫，怔怔地看著他。
魏含璋闔眸，攥緊雙拳背在身後，那種令人嫉妒的情緒往外肆意彌漫，想要沖破桎梏宣洩出來，叫囂著咆哮著，有些不受控的瘋狂。
他想，為什麽死的不是他。
他死了，嘉嘉會不會像現在這般為著自己傷心難過。
他和裴朔，究竟誰在嘉嘉心裏的位置更重。
應當是他吧，畢竟他們兄妹生活十幾年，裴朔不過數月而已。
他面不改色地凝視，壓抑著自己像正常兄長那般，冷靜自持，“嘉嘉，跟我回家。”
蕭含玉眨了眨眼睫，白皙的面孔滿是疏離冷淡。
“哥哥，我早就沒有家了。”
......
顧氏從梧桐院出來，去往松槐院。
松磐瘦了一圈，板著臉在那兒磨墨，廖藉端著溫水放到架子上，轉身看見她，喚了聲夫人。
因著蕭含玉歸府，廖嬤嬤也折返到梧桐院侍奉。
“母親來了。”
魏含璋聲音淡淡，擡頭看了眼，繼續題寫。
顧氏坐在對面，打量了一圈後，讓廖藉和松磐出去候著。
“我方才去看過玉娘，怎麽熬成這副模樣，叫人看了心疼。”
巴掌大的小臉陷在枕間，散著發，沒有梳洗，只躺在床上默默睡著。顧氏去時，她趿鞋下床，也只披了件單薄的衣裳，神情懨懨，問一句答一句，除此之外便再沒別的。
像一個沒了生氣的娃娃。
魏含璋頓了頓筆，道：“過一陣子便好了。”
顧氏嘆氣：“原還覺得她嫁給裴朔能過幾日舒心快活的日子，起初也還好，婚後玉娘小臉紅潤飽滿，一看便知裴朔疼她。可才好了幾日，裴朔竟死了，哎...”
顧氏擡起帕子拭了拭眼角：“早知道會有今日，當初便該拼命攔著，白叫玉娘傷心。”
魏含璋捏著筆桿，邊寫邊問：“母親找我有事？”
顧氏暗道：還真是個冷心冷肺的性子，竟也不知關心妹妹幾句，哪怕敷衍。
她抹掉淚，開始說正事：“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過年置辦，還有不到兩個月，今年便好好大辦一場吧，叫人來唱個堂戲，弄些小姑娘愛看的玩意兒，你覺得可好？”
魏含璋停下來，擡頭：“為何？”
顧氏神情不自在：“權當哄玉娘開心吧。”
那句話兩人心知肚明，誰都沒說，誰又都知道。
過完年，胡久珍便能著手給魏韻換心了。
顧氏走後，松磐捧著栗子糕進來，擺在桌案前。
“剛才看見眉蕪去小廚房，苦著張臉不搭理我，我看了眼，她把姑娘的飯菜端出來了，一口都沒動。”
“再這麽下去，姑娘肯定要生病的。”
“回來後便躺在那兒，話統共沒說幾句，飯也不正經吃，姑娘又不是修仙，還能只喝水嗎？”
“廖嬤嬤卻是圓了不少。”
話音剛落，廖藉皺眉瞥來一記目光。
松磐迎上去：“怎麽，我說錯了？”
廖藉沒跟他計較，自從周仲死後，松磐就總是跟人針鋒相對。不怪他，當初在松槐院，松磐把他和周仲當兄弟，噓寒問暖的照顧，雖說周仲隱瞞他們身份，又背棄大人，可到底是一塊兒生活過的，乍一離開，為父為母的松磐自然受不了。
素日抱怨也就罷了，如今連姑娘這邊也敢議論。
廖藉給他捏把汗。
魏含璋擱了筆，接過巾帕擦手，每一根手指仔細擦拭幹凈。
松磐擡了擡眼皮，繼續嘮叨：“大人心也硬，跟您說了這麽久都不去看看姑娘...”
“啪！”的一聲
紙鎮砸在案上。
松磐瞬間噤聲，擡頭瞪大雙眼。
魏含璋冷冷乜著他，少頃將巾帕甩在身後，擡腳出門。
人走後，廖藉跺腳斥他：“你這張嘴叫我說什麽才好，越說越渾無克制。大人不理你你便瘋了，你跟在大人身邊多少年，他什麽品性你不清楚？大人不去看姑娘，是他不想去嗎？是他不能去，你怎麽腦子抽筋了呢。”
廖藉氣的腦殼疼，嘆了聲，跟著出門。
松磐張了張嘴，末了委屈道：“我說什麽了，我什麽都沒說啊。”
胡久珍去南邊采買藥材，這幾日剛回京，進侯府後聽聞下人說起表姑娘和裴朔的事，忍不住唏噓。
見了顧氏，又給魏韻診脈開了安神補氣的方子，出來後撞見等在月門處的魏含璋。
“何老神醫？”
胡久珍沈思片刻，又道：“我也只是有幸當年見過一面，聽他幾堂課，但他脾氣古怪，凡事只憑喜好，我想拜他為師，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收我。
據說他這輩子收的徒弟很少，且外頭人也不知其名號，只說他們如今隱居，就算出門雲游也不會刻意提起何老神醫，總在事後被人察覺，但彼時也都晚了。總之何老神醫一系，神出鬼沒，蹤跡難尋。“
魏含璋問：“有蹤跡便終究能找到。”
胡久珍聽出他話裏的意味，咦了聲問：“大人是想讓何老神醫幫小小姐看病？”
魏含璋挑眉：“在那之前，我不希望有除你之外第二個人知曉。”
胡久珍忙躬身點頭：“老夫自是明白大人苦心。”
若非沒有法子，胡久珍也不願意用活人的心去治病救人，這是喪天良的行為，他也很是不齒。
....
這日入夜，廖嬤嬤來稟顧氏，說起梧桐院裏的情況，也忍不住感慨。
“姑娘便沒正經吃飯，整日懨懨瞧著很不高興。”
顧氏撚著檀木珠子：“明兒便是裴朔的三七，想來玉娘是要出門祭拜的，你晨起勸她用幾口，省的路上受不住昏厥過去。”
廖嬤嬤：“依著老奴，倒覺得姑娘不如就在梧桐院裏燒燒紙算了。姑娘畢竟離了裴家，在這麽不避諱去給裴小將軍祭拜，少不得要被人念叨。”
顧氏：“有甚可念叨的？”
轉而一想，捏著額頭嘆氣：“隨她吧，總之別攔著。”
“是。”
天打晴，前些日子的積雪也都化成冰水，明晃晃的日頭曬得人睜不開眼。
眉蕪和廖嬤嬤提著燒紙的籃子，又將提前請好的七彩蓮花燈端到車內，蕭含玉打開隨行攜帶的紙筆，蘸了蘸墨，往蓮花燈身上寫悼詞。
馬車顛簸，她寫的小心翼翼，一手護著蓮花燈，一手捏著筆桿垂眸默寫。
廖嬤嬤走在車前，臂上挎著的籃子沒壓緊，被風吹跑幾張紙，她回頭，車簾也跟著蕩開，瞥見姑娘皙白的小臉，忍不住嘀咕。
當真是命不好，幼時爹娘沒了，剛嫁人夫郎又沒了，再過些日子，連自己個兒的命也就沒了。
可見，出身好不定前程好，若能保得住富貴最好，若保不住，至少能有命活著也是極好的。
正想著，不知從哪冒出個小郎君，從人群裏擠出來朝著馬車奔馳追逐，他身量高，又年輕，沒幾步便追上，齊著車簾扭頭與車內人打招呼。
“姑娘，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？”
廖嬤嬤回頭，便見個十七八歲的小郎君，正厚著臉皮同姑娘搭訕。
模樣清秀，唇紅齒白，只是這做法著實冒失唐突。
廖嬤嬤頓住腳步，那小郎君堪堪被攔下，急了，想繞開，廖嬤嬤又堵上，聲音不悅：“還請郎君自重。”
那人皺眉，態度倒是懇切：“嬤嬤，我就過去問問，沒別的意思，您別攔著我呀。”
廖嬤嬤伸開手臂，自然不肯。
那人沒法，一攤手，耐心地解釋，可惜廖嬤嬤根本不聽，在她眼裏，此人就是居心叵測。
蕭含玉提不起興致，故而也沒甚力氣應付那聲招呼，她沒多想，卻也沒打算回應。
車簾浮蕩開，她看了眼，望見那人。
他身量細長，皮膚白凈，一雙烏黑的桃花眼絲毫沒有媚態，反而清澈純真，有種不谙世事的幹凈。
他說他們好像見過，蕭含玉努力回想一番，確認自己從未與之打過照面。
落了簾，廖嬤嬤和那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。
燒完紙，蕭含玉獨自在墓前待了會兒，然後帶著七彩蓮花燈往墓南側的河畔走去，放了燈，她站在那兒等了許久，直把眉蕪和廖嬤嬤看的心驚膽戰。
索性沒有旁的事發生，待馬車折返回府後，廖嬤嬤立時去往顧氏身邊回稟。
恰巧魏含璋也在，或許他便是等在那兒特意聽消息的，廖嬤嬤沒有多想，一一說完行程，最後又將路上沖出的那個小郎君提了嘴。
“看著是個正經人家的孩子，可出口就是冒犯，若不是我去攔著，恐怕要爬上馬車跟姑娘搭訕。”
顧氏笑了下：“都是些登徒子，咱們玉娘生的俊俏，自小到大都惹人喜歡。”
廖嬤嬤跟著點頭：“他還說自己是個大夫，想給姑娘把脈，我尋思著，就算是大夫，也不好叫他動手啊，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紀，能有什麽造化？再說，姑娘好端端的，把的什麽脈，無非是想借機湊近乎罷了。”
顧氏不置可否：“這種人最是難纏。”
魏含璋沒有應聲。
翌日清早，有人叩門，說是求醫的布告被人揭了。
顧氏便叫人將其領到前廳，這些年雖有胡久珍坐鎮，但總是想著多一條路，便時常貼些布告尋訪名醫游醫，但只看診，方子什麽的還是慎重，終歸要過胡久珍的眼才放心。
林林總總少說也有百八十個大夫，無一比得過胡久珍。
久而久之，顧氏便也不報什麽希望，愈發平常地對待，像是一種習慣，在為女兒尋求活路打通關卡一般。
人被領到前廳，站在當中。
廖嬤嬤本在給顧氏揉肩，甫一擡頭，看見那人，驚得眼睛都圓了，伸手一指，斥道：“是你？你怎麽跟來的？”
顧氏才知，此人便是廖嬤嬤嘴裏那位登徒子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魏含璋向來都有本事, 能在短時間內讓族老出面，主持事宜，想必也談妥了籌碼。
堂中, 幾位年邁的老人先是對裴朔功績逐一講述，繼而又對他的死發表感慨, 冠冕堂皇的說辭令蕭含玉排斥，但眾目睽睽下，所有人都在為裴朔立表上奏，請封爵位沿襲。
何氏雖在掩面哭泣, 但一雙耳朵豎的極高, 唯恐錯過要緊的事兒。
終於等到關於裴家資產分配，何氏屏了呼吸，瞪大眼睛, 又戳戳身邊的裴江，給他一記眼神示意他仔細聽著。
原先裴將軍留下來的田地莊子店鋪倒是沒有爭議，只是後面說到裴朔生母那部分, 何氏越聽越不對勁兒，咳了聲，帶著哭腔問族老。
“您這是何意, 怎能不問問我們孤兒寡母便撥到族中給別人用？這是我們裴家的財產, 若說充公也得有憑證吧, 總不能您資歷老便壓榨我們，您得給個合適的說法對不對？”
她看了眼蕭含玉, 見她渾不在意, 不由著急。
族老頷首, 不疾不徐道：“這一部分本就是裴將軍遺孀裴小將軍生母嫁妝，魏大人代其妹拿定主意, 決計用這些錢捐助寒門讀書人或是練武子弟，族中只是代為保管，一旦有人需求，便可在確認無虞後無償贈與他使用。”
何氏呆住，怎麽都沒想到魏含璋敢這樣做。
“我們裴家的東西，他怎麽能替我們做主？玉娘雖是魏大人妹妹，但更是我們裴家媳婦，她手底下的東西，便該都是裴家的，她...”
魏含璋掃來一記冷眼，何氏倏然住口。
“你且說說，自己想要什麽。”
何氏訕訕：“不是我想要，而是裴家要。”
“是說你跟你兒子嗎？”
何氏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，那雙眼在高位浸淫，居高臨下睥睨時無意識都在審視，像要把人剝皮拆骨一樣。
“還有玉娘，往後不管是給玉娘過繼子嗣還是...”
魏含璋冷笑，打斷她的話：“我妹妹的事，不勞夫人操心。”
族老跟著點頭，語重心長道：“另外一件事，便是關於玉娘的，此番裴朔喪事辦完，玉娘便可隨魏大人回信陽侯府，日後婚嫁與否，都不再跟裴家相關。”
何氏驚呆，這般看來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？
蕭含玉嫁到他們裴家，不光握著自己個兒的嫁妝，還把裴朔生母的嫁妝從自己手裏奪走，臨了丟下裴家偌大的空殼，讓自己去支撐，她和裴江怎麽熬？
沒有郎君撐著，沒有官身，也沒有錢銀，京城官眷誰又瞧得上她們？誰不把她們當成笑話？
何氏面色蒼白，不敢相信，還想辯駁，便見魏含璋與族老拱手作揖，拜別。
轉身與眉蕪等人吩咐，將蕭含玉攙著回到院裏。
自始至終，蕭含玉一句話都沒說，因為無用，魏含璋早已將一切打算好，請來族老前想必也已經同陛下請過旨，若不然也不會堂而皇之做裴家人的主。
裴家族老亦是有眼力勁兒的，知道裴朔沒了，裴家便沒甚指望。與其與魏含璋賭氣，不如順勢為之，將事情做的圓滿，既能得到相應回報，又能賣魏含璋一個情面，日後若是有往來需要周旋的，好歹魏含璋會顧念今日情分，搭把手也說不定。
比起遺孀何氏，他們更需要強有力的盟友，而魏含璋稱不上盟友，卻是個令人羨慕的靠山，能沾上一點便是一點。
眾人皆知，當今的身體越發不行了，等太子登基，魏含璋的地位便無人可及。
屋內地龍燒的旺，榻前又擺著銅炭盆，饒是如此，蕭含玉的小臉依舊沒有血色。
玉白高領托起下頜，身子裹在對襟長褙子內，通身素凈，不施粉黛，便顯得整個人清水芙蓉般幹凈。但原先那雙眼睛清澈烏黑，透著的是靈動俏皮，眼下卻是死寂一般，茫然沒有起伏。
眉蕪和小環等人去收拾箱籠，內屋只剩他們兄妹二人。
“走吧。”
魏含璋見不慣她失魂落魄的模樣，開口說道，“人死燈滅，前塵舊事如雲煙，你該往前看。”
蕭含玉擡起眼睫，怔怔地看著他。
魏含璋闔眸，攥緊雙拳背在身後，那種令人嫉妒的情緒往外肆意彌漫，想要沖破桎梏宣洩出來，叫囂著咆哮著，有些不受控的瘋狂。
他想，為什麽死的不是他。
他死了，嘉嘉會不會像現在這般為著自己傷心難過。
他和裴朔，究竟誰在嘉嘉心裏的位置更重。
應當是他吧，畢竟他們兄妹生活十幾年，裴朔不過數月而已。
他面不改色地凝視，壓抑著自己像正常兄長那般，冷靜自持，“嘉嘉，跟我回家。”
蕭含玉眨了眨眼睫，白皙的面孔滿是疏離冷淡。
“哥哥，我早就沒有家了。”
......
顧氏從梧桐院出來，去往松槐院。
松磐瘦了一圈，板著臉在那兒磨墨，廖藉端著溫水放到架子上，轉身看見她，喚了聲夫人。
因著蕭含玉歸府，廖嬤嬤也折返到梧桐院侍奉。
“母親來了。”
魏含璋聲音淡淡，擡頭看了眼，繼續題寫。
顧氏坐在對面，打量了一圈後，讓廖藉和松磐出去候著。
“我方才去看過玉娘，怎麽熬成這副模樣，叫人看了心疼。”
巴掌大的小臉陷在枕間，散著發，沒有梳洗，只躺在床上默默睡著。顧氏去時，她趿鞋下床，也只披了件單薄的衣裳，神情懨懨，問一句答一句，除此之外便再沒別的。
像一個沒了生氣的娃娃。
魏含璋頓了頓筆，道：“過一陣子便好了。”
顧氏嘆氣：“原還覺得她嫁給裴朔能過幾日舒心快活的日子，起初也還好，婚後玉娘小臉紅潤飽滿，一看便知裴朔疼她。可才好了幾日，裴朔竟死了，哎...”
顧氏擡起帕子拭了拭眼角：“早知道會有今日，當初便該拼命攔著，白叫玉娘傷心。”
魏含璋捏著筆桿，邊寫邊問：“母親找我有事？”
顧氏暗道：還真是個冷心冷肺的性子，竟也不知關心妹妹幾句，哪怕敷衍。
她抹掉淚，開始說正事：“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過年置辦，還有不到兩個月，今年便好好大辦一場吧，叫人來唱個堂戲，弄些小姑娘愛看的玩意兒，你覺得可好？”
魏含璋停下來，擡頭：“為何？”
顧氏神情不自在：“權當哄玉娘開心吧。”
那句話兩人心知肚明，誰都沒說，誰又都知道。
過完年，胡久珍便能著手給魏韻換心了。
顧氏走後，松磐捧著栗子糕進來，擺在桌案前。
“剛才看見眉蕪去小廚房，苦著張臉不搭理我，我看了眼，她把姑娘的飯菜端出來了，一口都沒動。”
“再這麽下去，姑娘肯定要生病的。”
“回來後便躺在那兒，話統共沒說幾句，飯也不正經吃，姑娘又不是修仙，還能只喝水嗎？”
“廖嬤嬤卻是圓了不少。”
話音剛落，廖藉皺眉瞥來一記目光。
松磐迎上去：“怎麽，我說錯了？”
廖藉沒跟他計較，自從周仲死後，松磐就總是跟人針鋒相對。不怪他，當初在松槐院，松磐把他和周仲當兄弟，噓寒問暖的照顧，雖說周仲隱瞞他們身份，又背棄大人，可到底是一塊兒生活過的，乍一離開，為父為母的松磐自然受不了。
素日抱怨也就罷了，如今連姑娘這邊也敢議論。
廖藉給他捏把汗。
魏含璋擱了筆，接過巾帕擦手，每一根手指仔細擦拭幹凈。
松磐擡了擡眼皮，繼續嘮叨：“大人心也硬，跟您說了這麽久都不去看看姑娘...”
“啪！”的一聲
紙鎮砸在案上。
松磐瞬間噤聲，擡頭瞪大雙眼。
魏含璋冷冷乜著他，少頃將巾帕甩在身後，擡腳出門。
人走後，廖藉跺腳斥他：“你這張嘴叫我說什麽才好，越說越渾無克制。大人不理你你便瘋了，你跟在大人身邊多少年，他什麽品性你不清楚？大人不去看姑娘，是他不想去嗎？是他不能去，你怎麽腦子抽筋了呢。”
廖藉氣的腦殼疼，嘆了聲，跟著出門。
松磐張了張嘴，末了委屈道：“我說什麽了，我什麽都沒說啊。”
胡久珍去南邊采買藥材，這幾日剛回京，進侯府後聽聞下人說起表姑娘和裴朔的事，忍不住唏噓。
見了顧氏，又給魏韻診脈開了安神補氣的方子，出來後撞見等在月門處的魏含璋。
“何老神醫？”
胡久珍沈思片刻，又道：“我也只是有幸當年見過一面，聽他幾堂課，但他脾氣古怪，凡事只憑喜好，我想拜他為師，他無論如何都不肯收我。
據說他這輩子收的徒弟很少，且外頭人也不知其名號，只說他們如今隱居，就算出門雲游也不會刻意提起何老神醫，總在事後被人察覺，但彼時也都晚了。總之何老神醫一系，神出鬼沒，蹤跡難尋。“
魏含璋問：“有蹤跡便終究能找到。”
胡久珍聽出他話裏的意味，咦了聲問：“大人是想讓何老神醫幫小小姐看病？”
魏含璋挑眉：“在那之前，我不希望有除你之外第二個人知曉。”
胡久珍忙躬身點頭：“老夫自是明白大人苦心。”
若非沒有法子，胡久珍也不願意用活人的心去治病救人，這是喪天良的行為，他也很是不齒。
....
這日入夜，廖嬤嬤來稟顧氏，說起梧桐院裏的情況，也忍不住感慨。
“姑娘便沒正經吃飯，整日懨懨瞧著很不高興。”
顧氏撚著檀木珠子：“明兒便是裴朔的三七，想來玉娘是要出門祭拜的，你晨起勸她用幾口，省的路上受不住昏厥過去。”
廖嬤嬤：“依著老奴，倒覺得姑娘不如就在梧桐院裏燒燒紙算了。姑娘畢竟離了裴家，在這麽不避諱去給裴小將軍祭拜，少不得要被人念叨。”
顧氏：“有甚可念叨的？”
轉而一想，捏著額頭嘆氣：“隨她吧，總之別攔著。”
“是。”
天打晴，前些日子的積雪也都化成冰水，明晃晃的日頭曬得人睜不開眼。
眉蕪和廖嬤嬤提著燒紙的籃子，又將提前請好的七彩蓮花燈端到車內，蕭含玉打開隨行攜帶的紙筆，蘸了蘸墨，往蓮花燈身上寫悼詞。
馬車顛簸，她寫的小心翼翼，一手護著蓮花燈，一手捏著筆桿垂眸默寫。
廖嬤嬤走在車前，臂上挎著的籃子沒壓緊，被風吹跑幾張紙，她回頭，車簾也跟著蕩開，瞥見姑娘皙白的小臉，忍不住嘀咕。
當真是命不好，幼時爹娘沒了，剛嫁人夫郎又沒了，再過些日子，連自己個兒的命也就沒了。
可見，出身好不定前程好，若能保得住富貴最好，若保不住，至少能有命活著也是極好的。
正想著，不知從哪冒出個小郎君，從人群裏擠出來朝著馬車奔馳追逐，他身量高，又年輕，沒幾步便追上，齊著車簾扭頭與車內人打招呼。
“姑娘，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？”
廖嬤嬤回頭，便見個十七八歲的小郎君，正厚著臉皮同姑娘搭訕。
模樣清秀，唇紅齒白，只是這做法著實冒失唐突。
廖嬤嬤頓住腳步，那小郎君堪堪被攔下，急了，想繞開，廖嬤嬤又堵上，聲音不悅：“還請郎君自重。”
那人皺眉，態度倒是懇切：“嬤嬤，我就過去問問，沒別的意思，您別攔著我呀。”
廖嬤嬤伸開手臂，自然不肯。
那人沒法，一攤手，耐心地解釋，可惜廖嬤嬤根本不聽，在她眼裏，此人就是居心叵測。
蕭含玉提不起興致，故而也沒甚力氣應付那聲招呼，她沒多想，卻也沒打算回應。
車簾浮蕩開，她看了眼，望見那人。
他身量細長，皮膚白凈，一雙烏黑的桃花眼絲毫沒有媚態，反而清澈純真，有種不谙世事的幹凈。
他說他們好像見過，蕭含玉努力回想一番，確認自己從未與之打過照面。
落了簾，廖嬤嬤和那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。
燒完紙，蕭含玉獨自在墓前待了會兒，然後帶著七彩蓮花燈往墓南側的河畔走去，放了燈，她站在那兒等了許久，直把眉蕪和廖嬤嬤看的心驚膽戰。
索性沒有旁的事發生，待馬車折返回府後，廖嬤嬤立時去往顧氏身邊回稟。
恰巧魏含璋也在，或許他便是等在那兒特意聽消息的，廖嬤嬤沒有多想，一一說完行程，最後又將路上沖出的那個小郎君提了嘴。
“看著是個正經人家的孩子，可出口就是冒犯，若不是我去攔著，恐怕要爬上馬車跟姑娘搭訕。”
顧氏笑了下：“都是些登徒子，咱們玉娘生的俊俏，自小到大都惹人喜歡。”
廖嬤嬤跟著點頭：“他還說自己是個大夫，想給姑娘把脈，我尋思著，就算是大夫，也不好叫他動手啊，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紀，能有什麽造化？再說，姑娘好端端的，把的什麽脈，無非是想借機湊近乎罷了。”
顧氏不置可否：“這種人最是難纏。”
魏含璋沒有應聲。
翌日清早，有人叩門，說是求醫的布告被人揭了。
顧氏便叫人將其領到前廳，這些年雖有胡久珍坐鎮，但總是想著多一條路，便時常貼些布告尋訪名醫游醫，但只看診，方子什麽的還是慎重，終歸要過胡久珍的眼才放心。
林林總總少說也有百八十個大夫，無一比得過胡久珍。
久而久之，顧氏便也不報什麽希望，愈發平常地對待，像是一種習慣，在為女兒尋求活路打通關卡一般。
人被領到前廳，站在當中。
廖嬤嬤本在給顧氏揉肩，甫一擡頭，看見那人，驚得眼睛都圓了，伸手一指，斥道：“是你？你怎麽跟來的？”
顧氏才知，此人便是廖嬤嬤嘴裏那位登徒子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